武宗编-《剑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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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成年后,我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太和,那一个雪后的晚上,她为什么会假扮成夜狐?这本来都应该是宫人的工作,而太和,她是大唐的公主,为何要亲自装扮成夜狐?
太和镇定地注视着我,她说你怀疑我吗?你怀疑是我杀了你的大哥?
她的一双黑得有些发蓝的眼眸坦然地盯着我,一眨不眨,这目光让我心生警惕,是她吗?在我的印象里,她是爱着大哥的。
三
我第一次对这件事情产生疑惑,已经是大哥死后十年的事情了,那时我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年,除了颖王外,又被二哥册封为检校吏部尚书,依百官例逐月给俸料。
大小事情并不需要我费心,其实我也无处费心,因为各司其职,我这个王孙公子,只是一个多余的人。然而,我还是要求吏部将一切文案都送给我查阅,虽然只是作一个样子,但我不想自己象废人一样什么都不做。
在文案里,我发现一个奇怪的名字:刘唐氏。每个月,吏部都会直接支给她一定数目的银两,虽然这个数字并不大,但一个妇人直接从吏部支取银两,这难道不是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新鲜事吗?
我立刻着有司调查这个妇人的背景及当初是谁要求吏部支给她银两的。调查过程并不象我自己想象的一帆风顺,似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她是谁,或者知道的人也讳莫如深。
几经周折,刘唐氏和一个名字联系起来,我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是已经被斩首示众的刘克明之母。
“怎么会这样?难道刘克明不应该是诛连九族的吗?”
“据说刘克明谋反前,他的母亲曾经一力劝阻,圣上仁慈,体恤下情,不仅没有诛连其母,还因为她劝阻有功,所以才着吏部支给银两。”
这个答案并不能使我满意,刘克明谋反之罪,无论如何都应该诛连九族,二哥为什么独独放过了她的母亲?
我迅速对二哥产生了怀疑,大哥死后,在消灭了刘克明等人的叛乱后,二哥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帝位,整位事情中,最大的得利者就是他。
二哥和大哥同年,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因为比大哥晚出生了几十天,失去了继承帝位的资格。照道理说,他一定是恨大哥的吧?
我朝充满了为争夺帝位而手足相残的事件,就连伟大圣明的太宗皇帝,也是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才登上大宝。那么二哥,他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杀死大哥呢?
为什么十年后,我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考虑到大哥的死?这似乎已经有点太迟了。许多当时的人都已经如同泡影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找不到他们一丝一毫的痕迹。
在我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时,听到来自回纥的消息,乌介可汗杀死了黠戛斯,得到太和公主,算起来,这已经是她嫁到回纥后的第四个男人了。
我想她的命运大概是所有下嫁公主中最奇异的一个。才出嫁两年,丈夫就死了,依回纥的规矩,她又嫁给了丈夫的弟弟新任可汗。后来黠戛斯谋反成功,得到了太和公主,但不久后,他又死于乌介可汗之手。
也许真应了那句古话:红颜祸水,所有得到她的男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那么我大哥呢?他会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过早地离开人世?他死的时候,才只有十八岁。
我六岁的时候,祖父因为服食仙丹暴毙。葬礼兀长而乏味,祖父的死,我没有任何感伤,因为在我的眼中,他根本就是打扮成了帝王的道士,对于仙丹的狂热已经使他几近疯狂。
父亲在祖父的灵柩前继位,我摇摇晃晃地靠在大哥的身边,看着那些没完没了地朝臣没完没了地参拜。后来大哥带着我溜出了太极殿,那是一个早春的日子,小鸟开始在天空中飞翔,树叶也变成绿色。
我们在御花园中奔跑,自由的风肆无忌惮地从耳边掠过,大哥三下两下爬上一棵大树,他站在树桠上得意地松开双手,我看见他便那么毫无凭倚地站在那里,他说:“小炎,看我!”
我抬着头看他,太阳光从树叶间射下来,照射在他的脸上,他身着的孝服衣袂烈烈作响,如同树叶间翻飞的白蝴蝶。
五年后,历史再一次重演,父亲因服食仙丹暴毙。
葬礼依然兀长乏味,大哥在柩前继位。那一天,我站在兄弟中向他参拜,他对着我谦意的微笑,他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礼仪,可是这一次他不能再带着我溜出去。
但我仍然觉得欢欣,我看见大哥换上黄色的龙袍,他坐在龙椅上的姿态一如五年前站在树桠上。我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的足前,那一刻,我心里的祈诚,如同大祭时匍匐于天地之间。
四
我开始寻访太和留在宫中的痕迹,虽然这些痕迹已经被岁月抹杀得所剩无几。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变成了二哥一位宠妃的寝宫,那些昔年的宫女也都不知所踪。
开成二年,我在靠近未央宫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十一岁的男孩。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棵柳树的枝桠上,双手张开,全无凭倚。他身着庶民的白衣,衣袂烈烈作响,如同树叶间翻飞的白蝴蝶。
一瞬间,我的头脑中一阵晕眩,这个男孩秀美的面颊似曾相识,他脸上的表情倨傲且距人千里,我站在树下看着他,阳光从树叶间射下来,天地似乎都在旋转。
男孩注意到我的目光,他三下两下从树上爬下来,以一种戒备的姿态凝视着我。他是谁?我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依附着大哥的灵魂。
我们默然对立,气氛诡异而暧昧,远远近近雪亮的日光如同刀剑之影。
“成美!你在哪里?”
妇人的叫声最终打破了这份死寂,我们同时抬首,一个秀丽的宫女正在向着男孩招手,她蓦然注视到我的存在,这使她吃了一惊,颖王殿下!她犹疑着向我施礼。
那个男孩冷冷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跑去,自始至终,他都未发一言。
“他是谁?”
回禀殿下,他就是先帝的遗子陈王成美啊!
大哥的儿子?在此之前,我几乎从未想到过他的存在。这个发现使我一下子欣喜万分,我感觉到大哥的灵魂,他不单纯是大哥的儿子,我相信大哥因着他而继续存在于世间。
“快带他来见我。”我急切地说。
宫人迟疑地凝视着我,过了半晌才说:“陈王一直住在冷宫,恐怕不宜见人。”
我微微一怔,这个宫人简单的回答中似乎隐有所指,我望向她的眼眸,她立刻低下了头,我淡淡地说:“我是他的叔叔,难道也不宜见吗?”
宫人迟疑了许久,才低声说:“颖王不知吗?成美是太和公主的儿子。”
开成二年的时候,我迷上了来自天竺的佛教。每过几天,我都会到慈恩寺找觉苦和尚说上一段经文。
他是一个饱学之士,虽然没有去过天竺,却精通梵文。我们在大雁塔下席地而坐,这座塔是当年玄奘大师归国后所建,在他生命的剩余部分里,他就坐在这座塔中寂寞地翻译着那些来自遥远西方的经文。
时而有摩尼教的女尼造访,他们虽然风马牛不相及,但这对于任何人都不构成障碍。当我们共同攀上塔顶时,触目所及,一片片农田及房舍,就象是一个安静的海洋。
你看见那一大片土地了吗?大雁塔下近百里的土地都是慈恩寺的庙产,这是先帝的恩赐,是为了嘉奖高僧玄奘的杰出贡献。可是,以前的和尚只会因循守旧,我却和他们不同,我更多地扩展着这些土地,现在长安有一半的土地是属于慈恩寺的了。
你相信吗?一群和尚,每个人都是京城的首富。
我微微冷笑:“那又有什么用?你们到底只是一些和尚,就算是首富又有什么用呢?钱对于你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钱本身也许没有什么意义,但钱所代表的就有意义了。我可以建更多的寺院,在全国不同的地方,把佛教发扬到任何一个驿路不及的所在。然后我们会获得更多的土地,教化更多的百姓,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地方也都变成转轮王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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